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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抹微云秦学士秦 庭芳 析【作者】周汝昌山抹微云，天 衰草，画角声断 。 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 。斜阳外，寒 万点，流水 孤村。 魂，当此 ，香囊暗解， 分。 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 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情 ，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有不少 ，开 两句八个字，便是一副工致美妙的 。宋代名家，大抵皆向此等 工夫，逞文采。 如“作冷欺花，将烟困柳” 。“叠鼓夜寒，垂灯春浅”一 也 他不尽。 好比名角出台， 帘揭 ，一个亮相，丰采精神，能把全 “ 罩”住。 看那“欺”字“困”字， “叠”字“垂”字 人的慧性灵心、情 意匠，早已 秀葩呈， 人心目。然而，要 个中高手，我意
2、推秦郎。比如他的笔下“碧水惊秋，黄云凝暮” ，何等神笔 ! 至于 首 庭芳 )的起拍开端： “山抹微云，天 衰草” ，更是雅俗共 ，只此一个出 ，便博得 堂碰 彩，掌声雷 真好看煞人! 两句端的好在何 ?大家先就看上了那“抹”字。好一个“山抹微云” ! “抹”得奇，新 ， 有意趣 ! “抹”又 何便如此新奇 致， 博得喝采呢 ? 看他字用得妙， 有人 是文也而通画理。抹者何也 ?就是用 一个 色， 掩去了原来的底色之 。 所以， 唐德宗在 元 考卷，遇有 理不通的，他便“ 笔抹之至尾” (煞是痛快 )! 至于古代女流， 要“涂脂抹粉” ， 虬写的“一抹 傍 斜” ，老杜 的“ 随手抹” ，都是
3、佳例，其 亦即用脂 色以掩素面本容之 。 如此 来，秦郎所指，原即山掩微云， 无 会。但是如果他写下酌真是“山掩微云”四个大字，那就 流 减，而意致无多了。学 者宜向此 心体味，同是 位 人， 他在一首 中却 ： “林梢一抹青如画，知是淮流 山。 ”同 成 名句。 看来，他确 是有意地运用 画的笔法而将它写入了 ，人 他“通画理” ，可增一 印 。他善用“抹”字。一写林外之山痕，一写山 之云迹，手法俱是 中之画，画中之 ，其致一也。只 看此 开 四个字， 宛然一幅 “横云断岭” 。出句如彼， 且看他 句用何字相 ? 他道是：“天 衰草。 ” 于此，便有人嫌 “ ”字太平易了， 得 要“特殊”一
4、点才好。想来想去，想出一个“黏”字来。想起“黏”字来的人，起 是南宋人了，他自以 才“ 字”警策。大家 他如此写天 四垂， 与地平相“接”，好像“黏合”了一 ，用心 辞，都不同俗常，果然也是 得 !我却不敢苟同 个 字法。何以不取“黏”字呢 ?盖少游 当北宋，那期 ， 的 格 是大方家数一派路子，尚五十分刁 古怪的 字法。再者，上文已然着重 明：秦郎所以 用“抹”并且用得好，全在用画人 ，看似精巧， 亦信手拈来，自然成趣。他断不肯 了“ ”那个“抹”字，苦思焦 ，最后 上一个“黏” ，以 “独得之秘”那就是自从南宋才有的 ， 代特征是不能 乱的。 “黏”字之病在于：太雕琢，也就 得太穿 ；太用
5、力，也就 得太吃力。 是不以此等 最高境界的。况且， “黏”也与我 的民族画理不相 切，我 的 人 手，可以写出“野 天低” ，“水天相接” 。 自然也符合西洋透 学；但他 不致也不肯用一个天和地像是黏合在一起 的“修辞格”，因 画里没有 的概念。 其 的分 ，是需要仔 辨体会的：大抵在 字工夫上，北宋 人宁肯失之“出” ，而南宋 人 有意失之“人” 。后者的末流，就陷入尖新、小巧一路， 在一二字眼上做扭捏的工夫；如果以 种眼光去 看秦郎，那就南其 而北其 了。以上是从 角度上 根本道理。注 家似乎也无人指出：少游此 是暗用寇准的“倚楼无 欲 魂， 空黯淡 芳草”的那个“ ”字。 能乱改他字乎
6、?1 了半日， 道 个精彩的出 ，好就好在一个“抹”字上 ?少游在 个字上享了盛名，那自是当然而且已然，不但他的令婿在大街上遭了点意外事故 ，大叫“我乃山抹微云学士之女婿是也 !”就 坡，也要 一句“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可 其脍炙之一斑。然而， 一 八字的好 ，却不会“死”在 一两个字眼上。要体会 一首 通体的情景和气氛，上来的 八个字已然起了一个 罩全局的作用。山抹微云，非写其高，写其 也。它与“天 衰草” ，同是极目天涯的意思 其 才是 了惜 的主旨，而 其神理。懂了此理，也不妨直截就 极目天涯就是主旨。然而，又 看他一个山被云遮，便勾勒出一片暮 茫的境界；一个衰草 天，便
7、点明了 地秋容惨淡的气象：整个情 ，皆由此八个字里而透 ，而“弥漫” 。学 者于此不知着眼，翻向一二小字上去玩弄，或把少游 成是一个只解“写景”和“ 字”的浅人， 不是 小而失大乎。八字既明，下面全可迎刃而解了：画角一句，加倍点明 。盖古代傍晚，城楼吹角，所以 ，正如姜白石所 ： “正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正写那个 。 停两句，才点出 、 送之本事。 笔至此，能事略尽于是无往不收， 文必 ，便有回首前 、低回往事的三句，稍稍控提，微微唱 。妙在“烟 ”四字，虚 双关，前后相 。何以言虚 ?言前后 ? 看 之烟 ，直承“微云”，脉 然，乃 有之物色也，而昨日前 ， 此 却 ， 也正如烟云
8、暮 ， 分明如在， 而又迷茫 惘， 全 追 了。此 虚也。双关之趣，笔墨之灵，允称一 。表 笔至此，已臻妙境，而加一推宕，含情欲 ，而无用多申，只将极目天涯的情 ，放在眼前景色之 ，就又引出了那三句使千古 者 唱的“斜阳外， 万点，流水 孤村”。又全似画境，又 画境亦所 到。 高手名笔， 虚誉哉。 人 何要在上片歇拍之 着此“画”笔?有人以 与正文全“不相干”。真的 ?其 “相干”得很。莫把它看作 笔泛墨，凑句 文。你一定 元人 致 的名曲天 沙：“枯藤老 昏 ；小 流水人家；古道西 瘦 ，夕阳西下：断 人在天涯。”人人称 ， 果然名不虚 。 但是，不一定都悟到 君暗从秦郎脱化而来。少游写此，
9、 全在神理，泯其 言：盖 ，天色既暮， 禽思宿，人 不然?流水孤村，人家是 ，歌哭于斯，亦 生也。而自家一身微官濩落，去国离群，又成游子， 歧 ，哪不 手哽咽乎?我很小 候， 初知 ， 便被它迷上了 ! 着迷的重要一 ， 就是 万点， 流水孤村，真是 不出的美 ! 美，音美，境美，笔美。神 情往，如入画中。后来才明白， 人此 心情十分痛苦， 他不是死死刻画 一痛苦的心情，却将它写成了一种极美的境界，令人称奇叫 。 大 就是我国大 人大 人的灵心意性、 惊才的道理了吧?我常 ：少游 首 庭芳，只 着重 解 析它的上半 ，后半无 婆婆 ，逐句 舌，那 乏味。万事不必“平均 待”， 更是如此。倘昧此
10、理，又 止笨伯之 而已。如今只有两点 当一 ：一是青楼薄幸。尽人皆知，此是用“杜郎俊 ”的典故：杜牧之，官 十年，弃而自便，一身 ，亦万分感慨，不屑正笔稍涉宦 一字，只借“ 情”写下了那篇有名的“十年一 州梦， 得青楼薄幸名” ! 其 意怨甚， 甚，亦 甚矣 !而后人不解，竟以小杜 “冶游子”。人之 度， 不亦 乎。 少游之感慨， 又 乎牧之之感慨。 少游有一首 梦 州，其中正也 是“离情正乱， 梦 州” ，是追 “殢酒 花，十 因 淹留 ?”忘却此 ， “写景”“ 字”，以 即是懂了少游 ，所失不亦多乎哉。二是 尾。好一个“高城望断” 。“望断”二字是我从一开 就 了的那个道理， 的上片整个
11、没有离开 两个字。到煞拍 ， 收一笔， 点破， 上三毫，倍添神采。而灯火黄昏，正由山有微云到“ 烟 ” ( 重 晚 )到 城灯火，一步一步， 次 ，井然 紊，而惜 停杯，留 舍， 舟不 也就尽在“不写而写”之中了。2作 不离情景二字，境超而情至，笔高而韵美，涵咏不尽，令人往复低回，方是佳篇。雕 眼，意 笔薄，乍 目，再 索然。少游所以 高，盖如此才真是 人之 ，而非文人之 、学人之 所 当行本色，即此是矣。有人也曾指出，秦淮海，古之 心人也。其 良是。他的 ， 去乍 和婉， 按方知情 ，令人有凄然不 之感。此 ，点明“ 情 ”，又不啻是他一部 集的 括。我在初中 ，音 教唱一首 ，使我十几 的少小心灵 之 魂 魄，西城 柳弄春柔， 离 ，泪 收。犹 多情，曾 系 舟。碧野朱 当日事，人不 ，水空流! 每一吟 ，追 歌声， 不 情，“声音之道，感人深矣”，古人的 ，是有体会的。然而今日想来，令秦郎如此 不忘、字字 情的，其即 庭芳所咏之人之事乎?1982 年春分 ， 足去年半成稿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