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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唯一存在的恩惠或许就是：人能够把他的生活当作绝望来接受 凯尔泰斯 . 伊雷姆 快到了 , 就在前面。那儿，小二楼，白色的，附近是工地，也在盖楼，自称是高 中生的小青年兴冲冲地为你指道。又是一道臭水沟。为了防止再次陷入，他拿着行李先跳了过去，你紧跟其后。看 他稳重矫健的动作， 你开始相信他或许真住在这儿。 穿过学校后门便可以看到这 一带的境况：典型的市郊， 乱糟糟布满了窝棚和两层小楼， 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污 水沟纵横其间。这一路可真不好走。 瞧了瞧自己倍受“洗礼”的鞋和裤脚不由觉 得好笑。一股恶臭又袭过来，你屏住呼吸奋力往前追去。所谓的小二楼就是简单的两层小楼房。 这一片原本只有平房， 多是农家小
2、四合院， 居民多是靠种菜为生的农民。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许多这样的小楼。赚钱呗， 可以出租，以后政府征用土地还能得到不少的补贴！小青年在前面嚷道。就这样，你从一个同样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尚未来及踏进自己即将教书的学校， 便被他在校门口给拦截了。 你必须要在这里住下来。 他似乎很了解你的困境， 靠 着高估了的言辞极力说服你去他家住。 在听他说话是你一直坚持着毫无意义的笑 容。后来你还是开口了。 那好吧！ 说实话你还真不情愿去住之前校方安排了的学 生公寓。你住进了小楼的上面一层， 窗户正对着南面朦胧的山谷。 小楼地下一层已经住满 了，而这一层就你一个房客。房间整洁简单，未被玷污的白色墙壁，留有一
3、些白 色小点的水泥地，坐上去吱吱作响的木头床， 没了抽屉的写字桌， 还有一把椅子。 白纸灯泡悬挂于屋顶正中， 就像一个奇怪的飞行物因为某种源于自身的困惑而暂 时停止不动。 在略带甲醛气味的潮湿空气中， 漫长旅途中都不曾有过的疲惫感猛 地压了过来。你做了一个梦，困在其中不能自拔。天色昏暗。不，仿佛已是深夜。你在黑夜中行走。一段很长的路，没有方向，唯 一可以感觉到的只有脚下坚实的地面。 很久以后， 你终于来到了一座城市。 城市 的上空悬挂着暗淡的月亮。 或许你所看见的只是那月亮的影子。 你走在一条街上， 没有一个人出现，整条街一篇死寂。路两旁有路灯。但不见一丝灯光。然后你遇 上了一条流浪狗。发现它
4、时，它正蹲坐在一盏路灯喜爱。像一匹狼，它遥望月亮 的姿态。发觉有人走来，它也只是轻轻回头瞅了一眼。你停了下来，目光开始游 走于那狗和月亮之间。后来那条狗开口说话了。它说它看见月亮上有一个诗人， 诗人在期待有只鹰与他为伴，可是等得到却是只小蜘蛛。一阵轻轻却很坚定的的叩门声。 你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 发现门口站着个老妇人。 你终于醒了。她拎着个热水壶径直走了进来。你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了。您是？ 哦，带你回来的是我儿子，那会儿我刚好不在家。我儿子就在 S 中学读书，你是 新去的老师，我看你还是先在这儿住着吧。怕你醒来口渴，我给你烧了壶开水。 之前有个女的来找你，见你在休息便又走了。她没说什么吗
5、？ 没有。女房东吧水壶搁在桌子旁边，转身离开了。桌子上放了一包东西。女房东 说的定是淑君。只有她知道你回来了。她来时你睡了，这很好。你实在不知道许 多年之后的重逢当如何面对。屋子里的光线暗了许多， 估计已是傍晚了。 附近的工地也安静了许多。 因为不知 该做些什么，你索性躺在床上，点了支香烟。烟雾由指间漂浮开去，随后便混入 空中消散了。 房东的儿子确有意思， 许是已去学校上晚自习了。 至于自己去学校 报到的事也只能等到明天了。慢慢地，你于平静之中回想起刚才的梦。 虽无法知晓其中隐含的全部意义， 却可 以肯定那是内心的恐慌不安在作祟。 你发觉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拼命压抑的东 西终究会显现， 尽管
6、与自己预先所设想的那般痛苦不符， 却是悄悄地唤作另外一 副可怕的面孔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 除非这一切都被 毁灭。这怎么可能呢？假如有气力去摧毁这一切， 就不会在多年之后， 在无目的 的奔波里耗尽全部的激情之后又狼狈地回到这里来。 与其说过去尽力逃向的是远 方，毋宁将这里视为自己生命中最为遥远的地方。如今若说你还有所清醒， 那也只能是对于现在的这一切而言。 这里已经完全变了。 你坐在公交车上， 透过车窗试图寻找一些属于过去的东西。 你们以前住过的那所 房子成了一家超市。 过去总去的小饭馆也不知了去向。 小饭馆里有你最爱吃的菜， 可你总要对她说没她做得好。 她已经为你做了
7、所能做的一切， 那都是你最需要的， 你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过去你们时常去那所中学度过傍晚的时光， 从小饭馆出来 往南走一小段路就到。 好几次在校园里散步因为忘了时间差点被锁在里面。 你喜 欢在操场上跑步， 她陪着你， 还说你跑起来就像是只笨鹅。 当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的时候，你却可悲的回到这里来教书。她，淑君，来找你，在你们分别近十年之后。 她能主动来， 想必也是出于礼貌吧。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 你沿着来时的路出去。 在一家学校附近的餐馆吃过饭后， 你 买了瓶酒便又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 你想到告诉了淑君你的住址后她是如何走 过来的。恐怕她也会失足陷入污水里吧。不，不会的。淑君从来都不曾跌倒过
8、， 不管. 发生什么事。可是生活中又能有什么呢？很多时候并非生活本身在施加压 力，只不过是人们根本无力去承受罢了。 在你上楼时， 从一个半掩着的房门里传 出一声仿佛是在妥协的答复声。又是一个不堪重负的，你冷笑着回了房间。回到屋子，你边喝酒试着给淑君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传出令人生厌的流行歌声， 接着便是嘟嘟声。仿佛过了很久对面才接起电话。是淑君的声音：喂，噢，是你，休息的好吗？我过去找你，见你睡得很沉就没打扰······嗯，那你先好好休息吧，过几天在联系。手机显示通话已结束。 你猛吞一口酒， 烈酒刺激着喉咙一阵作痛。 你起身关了灯，
9、走到窗前。面对着窗外的夜景，涌上心头的是只有黑夜才会有的喧嚣与浮躁。许是在窗前站久了， 身体有些僵硬。 你将空酒瓶搁在扔了不少烟头的窗台， 慢慢 摸索着回到床上。 身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伸手摸去， 刚抓到它便随手扔了 出去。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传来沉闷的碰撞声和东西散架了之后四处乱滚的声响。以后的几天几天都是在忙碌中度过。办理手续，听课，试讲，正式上课。学校给 你安排了高一的数学课。 在正式走进教室去讲课之前， 那位萎靡不振的校长又一 次用外交口气对你进行一番说教。上课铃声救赎般的响起。你扔掉手里的烟头， 面对被烟雾隔开的领导，故作无奈的样子说：那么，我进去了。他自然会放你进 去，并且以你无
10、法看、 理解的坚定又痛苦的目光送你走上讲台。 教室里的喧哗声 顿时收敛了许多，你知道这并非是对你的尊重而是门口站着校长的结果。你站在讲台上，发现那个已成为你的房东的那位小青年在角落里诡秘的冲你发 笑。为了保持镇定，你立即把视线移开。就这样，你开始新的教师事业。备课， 讲课，批改作业， 以及处理诸如与房东小青年周旋等更为棘手的问题。 每天只是 很累，无所谓充实，除了解算一道又一道的试题，你体会不到任何其他的乐趣。 手机摔坏了，再没和淑君联系。她也没来找你。每天晚上你都会喝的大醉， 这似乎已经成为你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你不想急 着去找那些旧友， 他们迟早会见面的。 一到夜里除了喝酒你不知该做什
11、么。 出去 游荡，不。看书，不，你已经很久没有读书了。那么就继续醉下去吧，大醉之后 至少可以获得一时的解脱。 就一小会， 足够了，尽管接着照样会有不可避免的噩 梦。你已经知足了。对于生活不抱希望，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好处，否则你只会更 加失望。那么，就让这一小会的美好时光完全由你制造雍容的掠过吧！ 你靠在床上或墙上， 天旋地转。 你想闭眼休息一下， 但又怕一旦闭眼就会可怜地 死去。于是你抱着仇恨的心理面对着如此真实又虚幻的世界。 最后你终于倒下了， 倒在了再也无力爬起的地方。 明天，再过几个小时，你会清醒过来的。 一切照旧 而你却已是倒下的人了。不久之后， 你开始明白过来， 回到这里并非一定要做个
12、了结， 倘若能够真正面对 那于你已经足够了。一次忙着赶路，经过当地的法院，你却不由地停了下来。你 突然感到有股无形的压力袭来， 几近窒息。 法院意味着审判， 意味着你必须面对 你应该面对的一切。 有个男子匆匆走出法院。 他抱着厚厚的文件低头从你身旁走 过。你又一次听到那不堪重负的喘息声。 是否应该在自己心里建起同样具有威慑 力的法院，然后从容的接受审判？或许，是时候了。十年前的你是个生命的狂热之徒。 你和淑君彼此深爱着。 那年夏天你们在城西租 了一所房子。房东是个离了婚的单身男人，因为工作，长期在外。离住处不远有 一所中学。站在阳台上正好看见学习的操场。橘黄色的塑胶跑道中间是足球场， 跑道边有
13、排梯形看台， 看台被涂成天蓝色。 校园里种了许多丁香树和柳树。 丁香 花开的正盛。 白天你们各自忙各自的事。 你准备报考外地一所大学的研究生， 淑 君则在一家书店工作。傍晚吃过晚饭，你们都要去学校操场散步。因为是雨季， 所以这里时常下点小雨， 而且多下在晚上。 淑君不喜欢带伞， 结果你们总是挨雨 淋。你万万没有想到在幸福的间隙里有苦难在窥视。 突然有一天， 淑君被一个你不认 识的人带走了。 她一向反对你过问她的家事， 所以你一无所知。 你只知道她家在 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你无从打听， 只能焦急等待。 此后很久你总有一种说不上来 的气愤。凭什么一个离你们那么遥远且毫不知情的人可以随意破坏你们的幸
14、福？ 然而你很快又平静了。面对欲哭无泪的淑君，你无能为力。她回来之后便一直在讲一个男人的故事。 她浑身在发抖。 你想走过去抱住她， 可 是她一直在后退，最后无力地靠在墙上。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看着你，却有像 是在极力寻找什么。那是我爸，我爸，你知道吗？他很爱我。原本以为我就是他坚持下去的信念，在 那些无助的日子里， 因为有我，他才挺了过来。 可是······他为什么就不 能再坚持一下呢？因为那个自称是我妈的女人？那个使她不顾一切疯狂去爱的 女人？当初没有人支持他们结婚， 可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可是现在他竟然被他 逼的说出“别再逼我了
15、”的话。 他开始怀疑， 怀疑自己拥有的幸福。 他们居然已 经有一年多没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了。 他在绝望中吞下毒药， 他死了。 她除了一次 次的试图跳河，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我将他安葬。没有人愿管这事。已经没有 亲戚可以依靠。那天给你打电话时正准备出殡。你走上前去紧紧抱住淑君，她无力地说道：别逼我，好吗？你的心在往下坠落，落入一个无底的陷阱。别去考虑这陷阱，它只为你而存在。 她在找寻一种确定感。 你同样也在找寻， 在被放逐到真实之外的背景之中。 你发 觉此时竟是如此地需要她。 她召唤你， 如同召唤一个迷失了的孩子， 从布满血丝 的眼睛到干涩的双唇。柔滑的秀发触摸冰凉的肌肤。你不由地颤抖。最后一次去
16、校园， 紫丁香早已完全凋谢， 满眼的青绿以及雨后一地残叶。 沉默许 久，你终于开口：我该去那里读书了。那里是指一个很远的城市。你还想说你会 回来的，可又没勇气开口。什么时候走？还可以再待几天。那么就陪我去趟河边吧。她平静地说。第二天你们便搭上了去河边一个镇子的客车。 你们要去的那儿离淑君家所在的镇 子不远，但中间挡了座山，所以什么也看不见。顺着这条河往下走就是紫云镇 淑君像是在解答你的疑惑。 紫云镇， 一个诗意的地名， 而你心中只有无可名状的 孤独，这孤独注定要幻化成一片云飘过小镇的上空。你们坐在河边，烈日烘烤着的地面暖暖的。答应我，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你很吃惊，这话应该有你来说才对。那你呢
17、？你有些生气。你不该为我承受什么，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你沉默不语。你心里明白， 那个死去的男人早已变成你生命的一部分， 连同过去 的其他人。他们折磨你，却不会叫你绝望。他们统统要你活下去，带着残忍的自 我否定活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说：看啊，你什么也做不了，责任？算了吧，你 练自己都救不了！我打算辞了那份工作······你要去哪里？你有些激动。这几天你一直在劝说她和你一起离开这里。不，我哪也不去。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我不想休息，我只是想做些自己想做的是。你突然发现你并非如想象般了解你的爱人。 你就要走了， 而你所有的却不仅仅是
18、依恋。在眼前这个看似光明的世界里， 你们依偎在一起。 在你眼里这世界如同空虚， 你 的心只愿走向黑暗深处， 那里才是真实的。 在黑暗的真实里， 在可以触摸的真实 里，你听到淑君绝望的诉说，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她说起自己从小 就被孤立的经历，说起他们一家可怜排外的团结， 说起她关于这世界冷漠的体验。你说你会和她常联系。随便吧！她轻柔的声音使你揪心得痛。你们在河边刚刚修好的堤坝上慢慢行走。 下面的河水不缓不急地朝远方流去。 昨 夜这里下过雨， 河水显得有些浑浊。 水面上有许多碗口大的漩涡， 水流过漩涡就 像在进行一项不可避免的检查，钻进去，随后又旋转而出，一切是如此自然。或 许从流出漩涡
19、的那一刻起河水便不再有情了。 也就是从看见漩涡的那时起， 此后 每当淑君在信里或电话里说她又见到这条河时，你的心就会隐隐作痛。河岸的风带着几许腥味，但还不至于使你恶心。流水声中隐约听得对岸稻田里的 蛙鸣。你顺着茫茫水面望去，只是想看看对面的村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与一只 蝴蝶相遇。蝴蝶拼命舞动翅膀往前飞。面对巨大的河水，它显得苍白而渺小，不 管它如何卖力，始终不得前行。你怀疑它能否看清前方的彼岸。 前方是如此的渺 茫，而它竟然还要一拼。倘若不再回头，那它的命运将是注定要灭亡的。在长久 的拼搏之后，它筋疲力尽，如一片纸屑轻轻飘落到水面。等待它的是令她忘却曾 经存活过的漩涡，以及带着腥味的死亡。你的眼前一片模糊。你流泪了。香烟燃到尽头，借着灼烧的疼痛感你清醒过来。 淑君站在不远处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