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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易与儒家伦理的思维方式一 肇始于孔子的儒家伦理思想，并非只有直面的说教，亦有其形上的思维方式论证，这在周易中有重要的体现。孔子与周易有着密切的联系。论语中直接引用过周易，论语?子路记载孔子在解释“恒”时，引用恒卦?九三爻辞：“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此外，论语与周易也有相近的语句，如论语?子路记载孔子答子贡问何谓士，说：“言必信，行必果”，这与家人?象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相近。从论语本身来看，也有这方面的记载。论语?述而记载孔子曾说过“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对此，司马迁讲道：“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汉书?
2、艺文志说到周易成书，进一步发挥道：“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说的是伏羲氏画八卦，文王演之成六十四卦，而孔子系辞以作十翼(即易传)，注解和发挥了周易中的深邃思想。虽然上述说法曾遭到历史上的种种怀疑，但却被新近考古学研究成果所肯定。从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周易来看，其易传与传世本易传不同，包括二三子问、系辞、衷、要、昭力、穆和六篇，其中的要篇记载了“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这与上面史记?孔子世家记载的“孔子晚而喜易旷相符，印证了孔子确与周易有着密切的关系。 孔子为什么如此看重周易呢?周易古经最初是作为占卜之书出现的，但孔子对此并不感兴趣。论语?述而记载孔子“不语怪、力
3、、乱、神”，又说他“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但孔子同时又说道：“不占而已矣。”马王堆帛书易传中要篇的记载更说明这个问题，孔子对子贡说：周易“有古之遗言焉。予非安其用，而乐其辞”，和占筮者不同，“我观其德义耳”。这些都说明孔子看重的并非是周易中的卜筮，而是将它当成一部富有哲理和给人以方法的书来看待的。据论语?颜渊记载：“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语道出了孔子在伦理学说上的核心主张。孔子遵从周代的礼制。论语?八佾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子在周易?系辞中也说道：“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这说明孔子是将周易当成其伦理学说的重要理论根据
4、，并试图以此解释殷衰周盛的原因。孔子在周易?说卦中进一步发挥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因为天有阴阳，地有柔刚，人才有仁义。这里世俗的伦理准则，是从天地自然那里找到根据并推演出来的。看来，周易的确给予儒家伦理一种形上的理论根据，或者说是为儒家伦理理论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思维方式上的支持。 作为思维方式，中国古人大量运用的是一种“推类”的方法。推类的方法是将要得到的结论与推论的前提看成是同类，如前提A与结论B是同类，A如具有a、b、c、d的性质，结论B具有a、b、c的性质，那么就可以推类出B也会具有d的性质。在中国古代这种思维方式在逻辑学典籍墨经中也被定义
5、为“以类取，以类予”(墨子?小取)的方式。推类的思维方式在古籍中大量存在。沈有鼎先生说：“在古代人的日常生活中类比推论有着极广泛的应用。”不只是广泛地应用，而且还有着比较高的要求。沈有鼎先生说：“中国古代人对于类比推论的要求比较高。”应用广，是说推类作为思维的逻辑工具可以应用在各个方面，包括人文科学的应用和自然科学的应用；要求高，就是力求推类完善和缜密，要能以理服人，从正确的前提推类出正确的结论。如我们所熟知的“天人一体”的观念，即是将人与天看成是同类，从天的德性推出人的德性。张岱年先生在谈及这个问题时说：“天人相通的学说，认为天之根本性德，即含于人之心性之中；天道与人道，实一以贯之。宇宙本根
6、，乃人伦道德之根源；人伦道德，乃宇宙本根之流行发现。本根有道德的意义，而道德亦有宇宙的意义。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即在人之心性与天相通。”西汉董仲舒有“天人相类”的观点，在思维方式上是对“天人同类”的语义解释。他说：“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以类合之，天人一也”，就是“天人同类”。周易?贲?彖讲道：“观乎天文，以查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是从天道推类出人道的经典说明。周易?系辞讲道：“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简易之善配至德”，表达的就是儒家伦理思想中的一个重要的命题，即“简易之善”就是“至德”，亦即平实、朴素而简易的善行就是儒家推崇的圣
7、人之德。所谓“至德”，就是人伦立世的根本德行和最高境界。为什么呢?因为自然界有“广大”、“变通”、“阴阳”这些根本性质，而人的根本性质是“简易之善”，因此以自然之本性与人之本性作类比相推，就得出了“简易之善”必为“至德”的结论。清代王夫之说：“夫易，天人之合用也”，深刻地指明了周易推类的本质是遵循“天人一体”的原则。 二 下面以几个卦象为例，说明周易如何运用推类的思维方式推出伦理道德。 同人卦，下离上乾。其卦辞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同人卦之宗旨，体现了古代伦理思想中的“和同于人”的重要思想。“同人于野”，意为在宽阔的原野上和同于人，这是一个推类，把人在空旷原野上的交往心态、
8、处世方式与社会关系中的某些人际关系的处理归为一类，从而推类出与人相处要心胸宽阔、不存狭私，方能涉越险阻、克服困难的道理。同人?象曰：“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这里借卦象推类了“和同于人”的思想。张善文先生说：“与，犹亲”，“此处言亲和”，“以天体在上，火性亦炎上(尚书?洪范曰：“火曰炎上”自注)两相亲和，释同人上乾为天，下离为火之象。”天为阳在上，火为阳亦在上，二者同族同类，又同在上是为“亲和”，这是由卦象推类出人事关系。“和同于人”，在伦理思想中指将 自己与他人比做同类，凡遇事要设身处地替他人着想，从他人的角度来衡量自己的利益得失，才能做到处世公允。孟子曾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
9、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正是这个意思。这个思想还可以拓展到对社会的态度，凡人处世是从“小我”出发还是从社会利益出发，是中国古代儒家伦理思想所关注的焦点。礼记?礼运载有“大同”思想，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是谓大同。”这可以看成是对同人卦义的发挥。有关“同人”的思想，是中国古代伦理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论语云：“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雍也)，“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颜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卫灵公)。说明作为儒家伦理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仁”的思想，与同人卦所阐述的思想有着密切的联系。后世诸儒家对此也多有论述。
10、朱熹曰：“以己及人，仁者之心也”，“近取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犹是也。然后推其所欲以及于人，则恕之事而仁之术也。”宋代苏轼曰：“君子出、处、语、默不同而为同人，是以知其同之可必也。苟可必也，则虽有坚硬之物，莫能间之矣。故曰其利断金。兰之有臭，诚有之也；二五之同(指以六二、九五为代表的火天阳性向上之象)，其心诚同也。故曰其臭如兰。”清代王夫之曰：“同人者，同于人而人乐与之同也与众所欲同，其行必亨，”然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义不可得而异，唯大同斯利矣。君子之利，合义而利物也，非苟悦物情而所欲必得之谓也。”由此追本溯源，可知周易中的同人卦及其中道德思想论述的推类方法，毫无疑问对后世是多有
11、启发的。 谦卦，下艮上坤。其卦辞曰：“谦：亨，君子有终。”其爻辞曰：“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六二，鸣谦，贞吉。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六四，无不利，妫谦。六五，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谦卦，象征谦虚。张善文先生引经典释文语：“谦，卑退为义，屈己下物也。”其卦辞“亨”，指谦虚待物，必致亨通。唐代孔颖达所撰周易正义对卦辞作了如下解释：“谦者，屈躬下物，先人后己，以此待物，则所在皆通，故曰亨也。小人行谦则不能长久，唯君子有终也。”谦虚待人、不事张扬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美德之一。毛泽东同志也说过：“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朱
12、熹在周易本义中以卦象推类方法对谦作了解释：“谦者，有而不居之义。止乎内而顺乎外”，“山至高而地至卑，乃屈而止于其F，谦之象也。”谦卦上坤下艮，内艮象征止，外坤象征顺。内艮为止，外坤而顺，由此推类人际交往的内心状态和外在态度。谦?象曰：“地中有山，谦。”是指上坤为地，下艮为山，因此“地中有山”。山本尊高，地本卑下，今山在地中，高者为下，卑者为上，推类出人应有的美德。周易集解引郑玄曰：“艮为山，坤为地。山体高，今在地下；其于人道，高能下，下谦之象。”高亨先生根据谦卦的特点，自觉地运用了推类方法，对“谦”的道德意义作了深刻的说明。他说：“谦之外卦为坤，内卦为艮。坤为地，艮为山。然则谦之卦象是地中有山
13、。地卑而山高，地中有山是内高而外卑。谦者，才高而不自许，德高而不自矜，功高而不自居，名高而不自誉，位高而不自傲，皆是内高而外卑，是以卦名曰谦。”谦?彖中的一段话也运用了推类的方法，说道：“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尊谦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天应高高在上，地应卑微在下，但天道下济以见光明，地道正是因为卑微才有山高行，这是自然界的规律，由此推类出人道应该恶盈而好谦，以谦虚为本是不可逾越的道德准则，也是社会应该遵循的一般规律。这里从自然规律推类出谦则亨通之理。纵观谦卦六爻之意，同样是由卦爻之关系推类而出。初六为全卦最下，处
14、卑下之位，推类君子要“谦谦”则所往必吉；六二阴爻居阴位，柔顺居中，中心纯正。高亨先生说：“居下卦之中位，象人得正中之道”，王弼周易注：“得位居中，谦而正焉”，其推理也为推类之法。六四处九三之上，六五之下，乘三承五，上下发挥柔顺得正，无所不利。推类君子发挥扩散“谦”之美德，不违背“谦”之美德，故“无不利”。正如谦?六血?象：“无不利妫谦，不违则也。”六五阴爻居阳刚尊位，推类君子“不富”即“虚怀谦逊”，体现了古代君子立世的道德境界。上六处谦卦极位，推类谦极而声名远播；但是毕竟还有骄逆者，故可用兵“征邑国”。谦卦大旨，在于说明“谦虚”之意，它是自古以来的美德。谦?初六?象：“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
15、“谦谦君子”的道德形象，是中国人自古以来追求的楷模，而尚书，大禹漠的“满招损，谦受益”更是被中国人自古奉为至理名言。礼记?曲礼曰：“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礼记?乡饮酒义又曰：“君子尊让则不争”，都是关于“谦虚”的说明。 家人卦，下离上巽。其卦辞曰：“家人，利女贞。”意思是说家人卦是象征一家人，利于女子守持正固。周易正义说家人卦是“明家内之道，正一家之人，故谓之家人。”古代社会，家内之事由女主之，家外之事由男主之，即所谓“女主内，男主外”，遂构成古代传统社会家庭伦理的基本观念之一。因此女子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很重要和关键的，所以是“利女贞”。家人?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
16、，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这里指明了古代家庭伦理的基本观念，以及由家庭而及国家、社会的普遍伦理思想。礼记?大学说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这种思想的反应。“女正位乎内”，是指六二爻阴柔，又处内卦得位；“男正位乎外”，是指九五阳刚之爻，处外卦之中而得位。男女位正，合乎天地、阴阳、尊卑之序，即“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这正是家人卦所反映的主旨。周易正义曰：“家人之道，必须女主于内，男主于外，然后家道乃立。今此卦六二柔而得位，是女正位乎内也。九五刚而得位，是男正位乎外也。”由此看出，有关古代家庭、社会的伦理观念
17、是由家人卦中的爻位关系推类而出的。家人?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风自火出”，是指家人下卦离为火，上卦巽为风，内风而外火，故风自火出。风自火出，即所谓“风化”，而社会风化的根源来自家庭，对君子而言，则言必有实，行必有恒，言行一致，才能做到修、齐、治、平的伦理要求。明代来知德云：“风自火出者，火炽则炎上，而风生也。自内而及外之意。知风自火出之象， 则知风化之本，自家而出；而家之本，又自身出也。有物者，言之不虚也。言孝则实能孝，言弟则实能弟也。有恒者，行之不变也。孝则终身孝，弟则终身弟也。言有物，则言顾行；行有恒，则行顾言。如此则身修、家齐。风化自此出矣。”这里由家人上下卦
18、的关系是“风自火出”，推类了社会风化的根据，以及对君子言行的伦理道德要求。 媚卦，下巽上乾。其卦辞曰：“媚：女壮，勿用取女。”其彖曰：“媚，遇也，柔遇刚也。 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媚之时义大矣哉。”?坟运?反映的是古代伦理生活中对妇女的要求和规范。媚卦象征“相遇”。所谓“女壮，勿用取女”，是指如果女子遇男过多，过分强壮，则不易娶作妻室。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呢?媚卦下巽上乾，下卦巽为长女，上卦乾为男，其卦体是一阴爻在下而五阳爻在上，呈一阴遇五阳之状，由此推类一女当五男，是“阴伤阳，柔伤刚”而淫壮甚之状，这在封建社会的礼教中是绝对不允许的，故得出“勿用
19、娶女”的结论。周易集解引郑玄曰：“媚，遇也。一阴乘五阳，一女当五男，苟相遇耳，非礼之正，故谓之媚。女壮如是，健壮以淫，故不可娶。妇人以婉娩为其德也。”周易正义中说：“此卦一柔而遇五刚，故名为媚。施之于人，则是一女而遇五男，为壮至甚，故戒之曰此女壮甚，勿用取此女也”，“以初六一柔而上遇五刚，所以名遇”，“女之为体，婉娩贞顺，方可期之偕老。淫壮若此，不可与之长久。”实际上，媚卦所反映的是自殷周以来男权社会的宗法礼治对妇女的有意歧视和对妇女社会地位的有意贬低。但有意思的是，周易中这种针对妇女的封建礼教的禁锢和有意贬低却是从卦体阴阳爻的排序中推类出来的。 三 总之，周易作为我国古代第一部具有抽象水平和
20、完整理论形态的著作，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引起先秦各家学说的注意。作为儒家伦理学说创始人的孔子及其后继者们借周易立言，将周易卦象视为儒家伦理学说的形上根据，运用了推类的思维方法阐明了儒家的伦理学说。诚如孔子在周易?说卦中所说，“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提出并建立其伦理学说的思维原则的根本方法。汉代班固曰：“六艺之文，乐以和神诗以正言礼以明体书以广听春秋以断事而易之为原”，明确指出周易为六经之原。通过上文周易中诸卦的分析，可以看出这个“原”，还应包括思维之“原”，即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路数之“原”。 (作者：吴克峰 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教育学院副教授、博士，天津 30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