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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孔雀东南飞主题多样性原因探析文献标识码：A 孔雀东南飞(以下简称“孔诗”)在“五四”以前基本上是以诗教传统观念被接受的，“五四”以后，由于“时代意识”的潜在影响，以及政治性、历史性、功利性的多样解读，致使孔诗主题变得纷繁复杂，甚至出现了求深反惑的现象。这种情况至少表明，学界至今还未能很好地解决(孔诗的主题问题。本文拟就此现象及其成因。作一些粗浅探究。 较早关注孔诗意旨的是宋代刘克庄，其后村诗话?续集首发。仲卿妻死不事二夫”、“庶几发于情性。止乎礼义”之论，所持的显然是理学的贞节观和传统的诗教观。“发乎情，止乎礼义”是汉儒诗教观，孔诗除刘焦双双赴死情节外。完全合乎这一规范要求，刘克庄的评断与孔诗
2、文本实际基本相符。明代出现了唯孔诗是崇的现象，如何景明赞其为“古今唯此一篇”：王世贞艺苑卮言称其为“长篇之圣一，徐师曾乐府明辨、许学夷诗源辩体皆称引王氏说。胡应麟既认为“百代而下，当无继者”。又以“五言之赡，极于焦仲卿”推崇。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对孔诗展开的“数病”批评与论争，恰从侧面证明这个时代对孔诗深入而全面的接受。钟惺、谭元春诗归曰：“看来府吏始终是一朴直人，其妻始终是一灵变人。世间男子多情不专在娩曲，而在朴直。女人全节。不专在贞一，而在灵变。”则反映了此期对孔诗“贞节”意蕴的引申。明末至清代的评家进一步挖掘孔诗的。贞节”意蕴，如贺贻孙诗筏：“大率东汉敦尚气节，得气之先，莫如诗人。不独焦
3、仲卿妻、陌上桑诸篇凛然难犯，有汉广、柏舟遗风，即如此等诗，字字温厚，尤得好色不淫之意。贺氏在“敦尚气节”的文化背景下间接肯定孔诗的守节意蕴。朱嘉徽乐府广序：“孔雀东南飞，义守节也。周诗，乱风不废敝笱，淫门首列柏舟，此志也夫。语云，弃妇不唾井，其风厚。其辞愠，是诗有焉。”朱氏认为孔诗上承“诗教”，其主旨在于守节之教化。朱乾乐府正义亦云：“若刘氏者，从一而终，可谓能守义矣。”“从一而终”即理学思维。陈柞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既激赏刘兰芝的。贞烈有此至情”，又指责其“遣归乃其自请”的不遵孝道。也是从理学思维出发。沈德潜盛赞此诗为“古今第一首长诗”的同时，在古诗源?倒言中认为：。庐江小吏妻、羽林郎、陌上桑
4、等篇，诗中之国风也。反映出他的。厚人伦”的诗教观。如果说孔诗“贞节”主题在明代还有别的引申。在清代则几成定谳。当人们坚信不疑时，费锡璜汉诗说提出了异议：“此诗乃盲情之文，非写义夫节妇也。后人作节烈诗辄拟之。更益以纲常名教等语，遂恶俗不可耐。”啕实际上，费氏是推崇孔诗的，此论无非是他对以理学思维评、拟孔诗的不满，意欲维护其“诗主言情，文主育道；诗一言道，则落腐烂。的主张。此“言情”应该是“诗言志”功能下形成的情感表达传统。非为今日所谓“爱情”。 五四新文化运动则赋予了孔诗以全新的主题。有趣的是，对此诗主题的发掘首先是从话剧开始的。1922年戏剧第2卷2期发表北京女子高师国文部四年级学生集体创作的
5、五幕剧孔雀东南飞，第3期即发表溯水的评论文章看了二十五日晚孔雀东南飞以后：“我看此剧的用意，是要表明在宗法家庭制度下，不能容真正的恋爱。”该剧作比较忠实于孔诗文本，但反封建的主题是显而易见的。1928年上海光华书局出版杨荫深于1926年创作的三幕剧磐石与蒲苇。此剧重在突出具有现代意味的贫富阶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赤裸裸地表达了反对阶级压迫的主题。1929年东方杂志第26卷第1号发表熊佛西创作的独幕剐兰芝与仲卿，他以“人物类型化”方法，通过婆媳冲突、母子之爱与夫妻之爱的冲突。揭示出反愚昧和自私的主题。1929年，袁昌英创作三幕剧孔雀东南飞，当人们普遍肯定刘焦的抗争以表现个性解放、反抗压迫和反封建
6、主题时。她却根据自己对历史、人生、社会和孔诗独到的理解，关注到“性情剧烈而又不幸又是寡妇的”焦母的悲剧性，从而揭示出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全面迫害。充满人道主义思想。苏雪林二三十年代作家与作品第五十一章袁昌英的孔雀东南飞评曰：“作者能看出焦母隐痛。用极深刻极细腻的笔法，分析她的心理，把她写成悲剧的主人公，使我们同情都集中于她身上，这就是作者的独到之见。”这些具有开创性意义的主题后来被文学史家收入视野。1951年。王瑶在其由开明书店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中对此作了精到总结：“譬如孔雀东南飞的故事罢，是封建社会里为了婚姻不自由而牺牲的典型事例，在反封建战斗中，自然容易引起人的联想。以这故事为题材的
7、剧本就有熊佛西兰芝与仲卿，袁昌英的孔雀东南飞，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部四年级学生合编的孔雀东南飞和杨荫深的磐石与蒲苇。” 孔诗之所以受到胡适、钱玄同、傅斯年、刘大白、刘大杰等新文学运动倡导者的礼赞，首先在于其语言的清丽流畅、明白如话特质与“一切新文学的来源都在民间”之主张的吻合。正如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所说：“我们为什么爱读木兰辞和孔雀东南飞呢?因为这两首诗是用白话做的。”“孔雀东南飞在当日实在是一篇白话的长篇民歌。质朴之中，夹杂着不少土气。”刚傅斯年也极其推崇 代，陆侃如、冯沅君(为女高师孔剧主要编剧并扮演焦母)的中国诗史、郑宾于的中国文学流变史、刘经庵的中国纯文学史纲目录、柳存仁的上古秦
8、汉文学史、萧涤非的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等以新文学精神树立的文学史观，从多角度观照孔诗，给予了应有的关注和高度评价。反封建主题自不必说。“刘焦的爱情”此期被大大升华，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仲卿的性格虽不如兰芝的刚强，然他始终是忠于爱情，忠于兰芝的。”由此可见一斑。 解放后至文革前，这些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主题得到进一步的讨论。作品的人民性、斗争性、阶级性等被特别强调。俞平伯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认为孔诗之所以成为中国最伟大的叙事诗，“在于能当反抗礼教的旗手”，且反抗面被引申和扩大：。诗虽写礼教吃人，但吃人的，不仅仅是礼教，家庭的势利，经济上的压迫，官面的强暴。又何尝都是礼教呢?”嗍对“反抗礼教”主题首
9、先提出异议的是王汝弼，他坚持“本诗的主旨，固在废除片面的礼教，但绝不主张废除全面的礼教”。后来他进一步提出孔诗的主题不是反封建、反礼教、反家长制。而是揭露官吏的腐化和堕落。李嘉言、何法周也认为刘焦二人“不可能从根本上否定、反抗封建家长制度和封建礼教体系”。孙殊青则从人民性的角度。赞扬刘焦斗争的彻底性：孔诗“热烈地歌颂了他们对封建势力的不妥协的斗争”。唐搜激赏孔诗主题思想的鲜明，在于“作者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封建制度”。余冠英的介绍孔雀东南飞赞赏孔诗的伟大“主要在于它暴露了封建社会制度的罪恶，表现了受封建制度迫害的人们的反抗”。与反封建礼教、反封建制度等主题紧密相关的，则是歌颂爱情。罗竹风认为，孔诗
10、“揭露了封建社会的罪恶。歌颂了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王运熙强调该诗“一方面勇敢地揭露了封建家长制度和封建礼教的罪恶”，“另一方面热情地歌颂了青年男女忠于爱情的高尚品德”闻。师文古则认为不宜将“爱情”列入孔诗主题。此期还出现了两部很有影响的中国文学史，均对孔诗主题进行了精到归纳。一是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写的，它认为孔诗“详尽地写出了一个封建家庭悲剧的全部经过，有力地揭露了封建礼教的罪恶”。二是游国恩等人编写的，它归纳孔诗“通过焦仲卿、刘兰芝的婚姻悲剧，有力地揭露了封建礼教、封建家长制的罪恶，同时热烈地歌颂了兰芝夫妇为了忠于爱情宁死不屈地反抗封建恶势力的斗争精神，并最后表达了广大人民争取婚姻自由
11、的必胜信念。”中小学语文教学中流行的对文学作品主题的归纳模式，大抵受此影响。文革开始后，孔诗由于主题的。不纯洁性”而受到冷遇，最终被开除出中学语文课本，学术界也噤若寒蝉。 改革开放以来，对孔诗主题的研究进入了全盛时期。各种新理论、新观念、新视角。包括本土的、舶来的，只要能牵扯得上的都被引进研究之中。孔诗的每词每句、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情状几乎都被反复梳理。其挖掘之细致、开掘之深刻、结论之新颖，都大有可观。据统计，仅发表在备类期刊上的研究文章就有近400篇，围绕大家言论自然形成维护或否定既有主题的两大阵营，如是否“反封建礼教”，是否“反纲常伦理”。是否“反对封建家长制”，是否“歌颂爱情”。是否“揭
12、露门第观念的罪恶”等。但此类近乎焚琴煮鹤抑或采花折柳的两难问题并未得到较好解决。难得的是。多数研究者在对某一主题进行质疑或否定的同时。往往又有新的建树。如果说在质疑和否定方面一马当先的是王汝弼，那么，在此期新主题建设方面最有代表性的则是王富仁。他在其主题的重建中既否定了“歌颂爱情”说和。反封建礼教”说：“与其说孔雀东南飞是反封建礼教的。不如说它是维护封建礼教的，与其说是歌颂爱情的，不如说是维护封建婚姻的合法性的。”又为我们重建了孔诗主题：“首先是一个人生的主题。是人的生与死的主题，是人的命运的主题。”一些新编的文学史，也改变了对孔诗主题的表达策略。此期对孔诗主题的研究，大抵可用。百花齐放、百家
13、争鸣”来形容。 三 对孔诗主题的阐释归纳何以会出现众多的甚至相互抵触的意见，是值得深思的。其实，重视对文学作品主题的提炼，自古而然。从战国秦汉时代开始。研究诗经的经史学家们就已习惯于从“诗教”和经邦济世的角度来探讨或概括作品的主旨了。譬如对关雎主题的探求，或以为意存讽刺，即齐、鲁、韩三家诗所谓“刺周康王”，司马迁、刘向等也认为是刺诗：或以为赞美之辞，即毛诗序所谓“后妃之德也”。郑玄等持之。当儒家经典失去往日的神圣后。研究者也就开始从一般意义上阐释其主旨，于是就有了现当代的“男女爱情”说。据战国楚竹书?孔子论诗，马承源认为孔子论诗对关雎的讨论并不支持任何一种历史性或政治性的解读。实际上，孔子是以
14、“关雎以色喻于礼”为其原始旨意的。这不仅让人须重新认识两汉诗说及其对后世解诗、创作的影响，而且对今人的“爱情”说构成挑战，也为我们研究孔诗主题以免进入误区，提供了借鉴。 我们知道，文学创作总有一定目的，或表达作者对生活的感受，或思索。文学作品在描写人和社会生活。展现由人的行为、情志以及各种社会关系构成的人生世界时，总是蕴含着多方面的意义。它反映、评价社会生活。对社会政治与道德的关注是必然的，但绝不是简单图写政治和道德教条。由于时代意识的影响，无论作品本来的政治、道德色彩是否明显，人们对其主题的阐释、归纳却无不带上一些成见。正如罗根泽在其中国文学批评史?绪言中认为的，成见来源很多，最主要的是“时
15、代意识”。由孔诗主题的流变可知，五四以前的文学观念是载道的，由是孔诗主题便是捍卫“贞节”等伦理道德的。五四以后“人的文学”观念形成，由是孔诗便是反封建礼教和旧道德、反专制的封建家长制、追求个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的。也就是说，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思想意识的人们。对孔诗主题的认识和理解也不同。其成因，大多与孔诗被当作某种功利内容的载体，即以时代意识和直接功利的态度来阐释有关，认为它就是表现某种政治思想或伦理道德的。而忽视其文学特性。或者是将先验的功利主题预设于作品，然后从中搜罗佐证材料，结果这个“主题”外在于作品实际。或者以文本的某些内容牵强地与政治、伦理道德等相联系、比附生成“主题”。或者从微言中探求
16、大义，试图抽象出符合时代意识的“主题”。于是，孔诗中只有局部意义的内容往往被放大提高，甚至某个细节都能升华为“主题”。 近年来，文学研究领域出现了一种突出而普遍的“逃离文学”的现象。即研究者从文学本体研究转向文化研究，文学研究成了文化研究的一个附庸。本文并不打算探究这种由文本诗学向文化诗学转型的深层次原因，只是想借此说明孔诗主题之所以会多样化的某种可能。相较于传统的文学研究，从文化视角切人的研究其实质是一种社会的、历史的、政治的、伦理的研究， 它一开始可能从文本出发，但其目的并不在于说明作品本身。例如。提出孔诗“揭露了门第观念的罪恶”这一观点者，首先确实注意到了文本的相关内容，拈出如“汝是大家
17、子，仕宦于台阁”，“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生小出野里”等证据，但实际上却是对社会政治、门阀制度的全面阐释，文本反倒只是例证而已。这种看似文学性的研究，很大程度上只能是一种文学存在属性和功能影响的阐述，也就是说，文化研究成了实际的主导方向。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相结合，的确能扩大我们认识作品的视野，若把握不当，这种研究很可能会走向褊狭。结论的多样性也就在所难免。俞平伯先生坚守文学本位以对待红楼梦的态度，对我们研究孔诗主题不无启示。他认为红楼梦。可从历史、政治、社会各个角度来看，但它本身属于文艺的范畴，毕竟是小说”；“虽大家都不怀疑。事实上并不尽然。总想把它当作一种史料来研究，敲敲打打，好像不如
18、是便不过瘾，就要贬损红楼的声价，其实出于根本的误会，所谓钻牛角尖。求深反惑也。” 文学作品的主题，应该是思想意义、情感意义、审美意义、形式意义等融合而成的意义核心。换言之，主题不仅与作品的思想性有关，而且与作品的其他方面都有关。以艺术形式而论，主题作为作品的内容要素，势必会影响其结构、体裁、语言及表现手法等。但人们常常只注意到了主题的某一方面，如作品的叙述最终形成了什么样的思想性结论，因而不可避免地带有附会成分和片面性。文学作品不仅具有认识、解释社会和人生的实践功能，也具有超越现实的给人以精神享受和愉悦的审美功能!。一直受人赞赏的文学作品中，必然拥有某种多义性-，即它们的审美价值一定是如此的丰
19、富和广泛，以致能在自己的结构中，包含一种或更多种的能给予每一个后来的时代以高度满足的东西。”如果片面解读作品，很可能会陷入把握主题的误区。即如只作历史性、政治性、功利性的解读，似乎找到了作品主题，而实际上则可能是“伪主题”，或者只能概括作品的表层意义而不能深入作品的内部。 孔诗中出现的众多人物交织成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如夫妇、母子、婆媳、姑嫂、母女、兄妹、官民等，这些关系可能涉及到一些社会课题。如伦理道德、婚姻爱情、封建家长制、宗法制、门阀制度、社会风尚等，这种种附加了社会因素的关系被组织到刘焦悲剧的情节发展之中，因而全诗的情节虽不复杂，蕴涵的意义却十分丰富。从接受的角度来看，当这个悲剧故事被文学再造成功之后，当它被代代相传的时候，它蕴涵的各种意义也就可以向人们传递了。不论作者再造这个故事的原始动机如何，不论它本身的思想高度如何，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可能以“时代意识”或自我的标准重建它的主题意义，各种重建自然又在不断丰富着它的蕴涵。当然。重建主题的各种努力都有其价值，重建也可能是永无止境的。总而言之，我们与其为可能永无止境的重建殚精竭虑，或为审视角度不同的观点争论不休。还不如“以意逆志”、“披文览情”，还原其文本语境，以找到孔诗原始意义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