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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然的向往 文明的隐忧【摘 要】在中国当代文坛，迟子建犹如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风，以她的故乡“北极村”为生发地，始终不渝地坚守着对自然的书写和对故土的讴歌，在不断求变求新的文学潮流中，始终葆有着自己的文学品格。但是透过迟子建的自然观，我们发现，这其中饱含了她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痛心和对人类文明进程的隐忧，显示出其强烈的现代文明批判意识。【关键词】迟子建小说 自然 文明自然之于人类，不仅是其生存资源的提供者，还是人类诗意栖居的安顿者，更是人类精神灵魂的寄托者。迟子建，作为“极地之女”，作为从东北的白山黑水走出来的才女，对大自然始终抱有深切的热爱之情，这种热爱之情不是一时的迷恋，而是一以贯之的向往和怀想。
2、自20世纪80年代迟子建讲述着她的北极村童话满怀自信地迈进文坛起，她对自然的抒写就不再是其文学世界的一道布景，而是成为了其人、物、景、情中必不可少的一因子而在迟子建的小说里熠熠生辉。而正因有了对大自然如此的钟情，在大自然频遭人类惨重掠夺的同时，迟子建不禁对现代文明现出了种种的怀疑和忧虑，并在自己所构建的艺术世界里，自觉或不自觉地去追求实现一种人与自然的亲和之美，努力营造一个有着生命灵性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诗意氛围。对自然的热爱和向往，是迟子建人类之爱生生不息的原动力。迟子建曾以充满感情的语言，表达她对大自然的深情：“我的故乡有广袤的原野和森林，每年有多半的时间是在寒冷中生活。大雪、炉火、雪爬犁
3、、木刻楞房屋、菜园、晚霞这都是我童年时最熟悉的事物，我忆起它们时总有一种亲切感，而它们最后也经常地出现在我的作品中。”于是，从迟子建的北极村童话始，我们便被她神奇的画笔所吸引了。那充满浓郁北国气息的苍茫无际的雪原，一望无垠的原野，奔腾不息的黑龙江，神奇的白夜和绚丽的极光，宁静的村落和高大的木刻楞房屋，金色的草垛和丰沃的菜园，无一不充满了神秘和灵气；那满含温暖气息的带着土地湿润气的刚拔出来的白萝卜、温柔而带有香气的露珠、嫩绿可口的青葱、醉人的都柿、通灵性的狗、有灵性的马和会流泪的鱼，无一不充盈着生命的活力。在迟子建的笔下，大自然不仅是乡民们赖以生存和具体可见的内容，而且还是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
4、部分。他们不仅尊重、敬畏大自然，而且怜惜、关爱着大自然，与自然互依互存、不离不弃。在迟子建的小说世界里，最感人的自然意象莫过于亲亲土豆里对土豆的描写。开篇是这样的：“如果你在银河遥望七月的礼镇，会看到一片盛开着的花朵。那花朵呈穗状，金钟般垂吊着，在星月下泛出迷幻的银灰色。当你敛声屏气倾听风儿吹拂它的温存之声时，你的灵魂却首先闻到了来自大地的一股经久不衰的芳菲之气，一缕凡俗的土豆花的香气。你不由在灿烂的天庭中落泪了，泪珠敲打着金钟般的花朵，发出错落有致的悦耳的回响，你为自己的前世曾悉心培育过这种花朵而感到欣慰。”如此朴素的语言叙述，却引起无数读者心灵深处的共鸣。及至小说最后李爱杰用五袋土豆为秦山
5、隆起了一个高高的坟头，土豆却并不“安分”地待在原处，而是在李爱杰要离开丈夫的安息之地时，一个又圆又大的土豆骨碌碌滚到了她的脚下，这时李爱杰不无嗔怪的一句“还跟我的脚呀？”曾让无数个读者为之震撼不已。一个小小的土豆，几朵凡俗的土豆花，在迟子建的笔下呈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将人间的真情演绎到极致，如果没有发自肺腑的对自然的崇敬和热爱，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此外，白雪和月光也是迟子建笔下最常见的自然风物。在迟子建的世界里，雪花不只是纯白的，“雪的色彩极为绚丽，它时而玫红，时而幽蓝，时而乳黄。雪花呈现玫红时是朝霞初升时分，那时炊烟在鸡啼之后升起。雪光展现幽蓝时是傍晚时刻，这时所有的恋人都在祈祷黄昏的消失
6、。雪光隐现乳黄时星月稠密，树林中所有的鸟都因眷恋美丽的景色而放弃歌唱。”这不仅是北国冰雪世界真实的自然，更是作家心灵折射后的艺术自然；既是自然美的客观呈现，也是感性美的主观表现，带给我们无尽的遐想和曼妙的艺术享受。关于月光，迟子建则将这种无色无味的自然景象描摹到了极致。在小说原始风景中，她给我们抒发了这样一种奇想：“我背着一个白色的桦皮篓去冰面上拾月光。冰面上月光浓厚，我用一只小铲子去铲，月光就像奶油那样堆卷在一起，然后我把它们拾起来装在桦皮篓中，背回去用它来当柴烧。月光燃烧的无声无息，火焰温存，它散发的春意持之永恒。”月光的奇异和美丽，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我们必须承认，迟子建是一
7、个善于捕捉大自然意蕴和生命意义的作家，总是能把最普通不过的景物书写得熠熠生辉，让人不知不觉地沉醉于其所营造的绮丽意境中而感动不已。也只有对大自然怀有深深的敬畏、尊重和理解之情的人，才能把大自然描绘得如此诗情画意，充满了审美的意味和深切的生存意义的观照。对于这一点，连迟子建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大自然使我觉得它们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事物，使我觉得它们也有呼吸，我对它们敬畏又热爱，所以是不由自主地抒写它们。”与大自然之美所产生的心灵共鸣，支撑起迟子建小说的艺术世界，并成为她源源不竭的创作动力。对大自然的眷恋和热爱，使得迟子建笔下流泻出的大自然显得特别清新、鲜活，又富有生命的灵性、给人类疲惫的心灵以永
8、久的温暖和慰藉。在迟子建的心目中，大自然并非如他人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一个功利性的对象，而是作为一种美好的存在不由自主地去赞美的。但是，就在迟子建无限怀想大自然之美的时候，自然的鲜亮和生机正在一点点地远离人们而去，而这种悲剧的导演者正是人类自身。迟子建显然已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认为人类在无限骄傲地逐渐征服自然的同时，人与自然的和谐图景也渐行渐远。正如她在散文晚风中眺望彼岸里所说：“房屋越建越稠密，青色的水泥马路在地球上像一群毒蛇一样四处游走，使许多林地的绿色永远窒息于它们身下。我们喝着经过漂白的自来水，吃着经过化肥催化而长成的饱满却无味的稻米，出门乘坐喷出恶臭尾气的公共汽车。我们整天无精打采，茫
9、然失从。”这样的结果使得迟子建对人类的文明进程不无担忧，“我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总是心怀警惕。文明有时候是个隐形杀手。当我们结束了茹毛饮血的时代而战战兢兢地与文明接近时，人适应大自然的能力也在不同程度地下降。”我们相信，这种担忧是发自肺腑的，是对大自然备受蹂躏的痛心和悲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表面上为人类带来了更大的便利和更愉悦的享受，殊不知，实际上是把人类自身一步步逼向了悬崖，而大自然在向人类无私地敞开了它宽广胸膛的同时，也注定在人类自私的没有止境的攫取中，日渐走向苍老，这就使得人与自然日渐疏离。迟子建在自觉不自觉中把这种对自然和人类文明发展的隐忧带进了她的小说创作，这在她的早期作品原始风景中
10、就有体现。原始风景是一部具有浓郁抒情风格的叙事作品，是“我”在对故土和自然家园的怀想中“叙述那些朴素而结实的往事”的。故乡高大的“木刻楞房屋”、绮丽的“白夜”、壮观的“鱼汛”、后菜园的“金色草垛”、屋里屋外或横或躺的“春天”、“美得令人伤心，宁静得使人忧郁”的“故乡的月光”、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葬礼”后获赠的名叫“小夏”的狗和它的死，都是如此的朴实和动人，以致迟子建满怀忧伤地担心：“我十分恐惧那些我熟悉的景色，那些森林、原野、河流、野花、松鼠、小鸟，会有一天远远脱离我的记忆，而真的成为我身后的背景，成为死灰的图案，成为没有声音的语言，那时或许我连哭声也不会有了，一切会在静无声息的死亡中隐
11、遁踪迹，那么，我的声音将奇异地苍老和寒冷。”这段交织着缅怀家族和故土的话语，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都是对自然不由自主的热爱与城市对个人心灵的挤压。而且，作品首尾“叙述的叙述”使得“它在充满了暖色调的对大自然的叙写和对人间温情的回味中，更强有力地折射出了现代都市人情感的苍白以及生命力的危机。”晨钟响彻黄昏是迟子建较少涉笔城市题材的一部长篇小说。在迟子建看来，城市是一个欲望甚嚣尘上、人性普遍被扭曲的是非之地，几乎每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不仅是施虐者还是受伤者。宋加文与菠萝和冯巧巧、王喜林与刘天园等都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城市中人，他们目光浑浊、心头茫然。特别是刘天园的自杀与宋加文、冯巧巧的儿子宋飞扬的坠楼而
12、亡，把城市对大自然的拒斥推向极端，难怪刘天园无限悲观地说：“这个干枯的消失了河流、泯灭了水草的肮脏城市，它现在正坠落在绵绵不绝的黑夜中。我们都是黑夜中的人。没有月光、星光，没有树影、鸟啼，有的只是暗夜行路的人屡屡相撞的声音和人心底深深隐藏着的对光明的渴望。”小说不止一次提到菠萝所梦到的钟声，那钟声美丽至极，且在钟声消逝的时候，无数花瓣从天而落，这也许是城市深处无告的魂灵对大自然最深切的渴望，只可惜大都市时代早已远离大自然的黄昏，美丽的钟声只能在梦中听闻。如果说晨钟响彻黄昏是一曲城市文明的悲歌，那么迟子建的新近长篇额尔古纳河右岸则是一曲描述我国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人生存现状和百年沧桑的挽歌。“我是
13、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小说以一位年届九旬这一弱小民族最后一个酋长女人的口吻，展开了她略具苍凉意味的自述。这是一个信奉萨满教、与驯鹿相依为命并随驯鹿所喜食物而游猎搬迁的少数民族，他们感恩地享受着大自然所赋予他们的一切，却也备尝艰辛，人口式微。他们在严寒、猛兽、瘟疫的侵害下坚强地繁衍，在日寇的凌虐和“文革”的恫吓乃至种种现代文明的挤压下不屈地生存。他们有着大爱大恨，有着在命运面前殊死的抗争，也有着眼睁睁看着整个民族日渐衰落的万般的无奈，尤其是他们看到大自然被现代文明侵蚀以致衰败时所显示出的种种焦虑不禁让人辛酸。其中依莲娜是鄂温克族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靠
14、着自己的辛苦努力成为了一个女画家，可是城市奢靡的生活让她厌倦不已，在她心目中，只有森林、河流、月亮、清风和驯鹿才能给她以力量和温暖。但是，当她满怀期望再次回到森林时，看到的却是大自然被践踏，失望之极的她最终自杀，这既是对故乡的绝望，也是对现代文明的彻底批判和无声控诉。现代文明总是让人类为自身的聪明才智骄傲不已，其实，仔细审视人类文明发展史，我们发现，这种文明本质上是建立在对自然的暴力统治之上的，是以牺牲自然为前提的文明。特别是在跨入20世纪以后，人类把自身”万物之灵长”的“优越身份”发扬到了极致，享乐至上的物欲思想使得人类无所顾忌地肆意攫取着各种自然资源，侵占了一片又一片动植物的栖息之地，却对
15、大自然慷慨的馈赠少有感恩之心和赞美之情。于是，能源短缺日益严重，环境污染遍布全球，粮食危机频频显现人类正一步步迷失在自身所创造的文明中。对此，迟子建痛心地说：“我崇尚自然，大概这与我生长在大兴安岭有关。人类最初是带着自然的面貌出现的，那种没有房屋的原始生活现在看来并不是愚昧和野蛮的，而高科技发展时代所产生的一切尖端技术也并没有把人类带入真正的文明，相反的，现代文明正在渐渐消解和吞食那股原始的纯净之气、勇武之气，正如马尔科姆考利所说的一样：黑人保持了那种直率的雄劲精力，而白人则由于受教育过多，丧失了这种雄劲精力。”迟子建所言纯净之气、勇武之气正是大自然对人类最初的馈赠，也是最美的馈赠，但是却惨遭
16、现代文明扼杀，生命正渐渐失去其最本真的存在和意义，而变得越来越机械化和公式化。面对越来越尴尬的人类境遇，迟子建并未因此放弃自己的文学追求，作为一个有着极强责任心和使命感的作家，她一直在以自己的文学创作竭力追寻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这种追寻并非流于说教式的劝慰，而是饱含在发现自然之美时的激动和感恩中，饱含在对大自然被践踏时的沮丧和隐忧中，这于人类克服自我的贪念不无警示意义。参考文献1方守金、迟子建.自然化育文学精灵迟子建访谈录j.文艺评论，2001（3）2迟子建.迟子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3迟子建.迟子建文集（2）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4迟子建.北方的盐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5梁爱民.人与自然迟子建小说的深层叙事结构分析j.学术探索，2003（9）6迟子建.晨钟响彻黄昏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7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第二版）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8迟子建.伤怀之美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